一
庄子的《逍遥游》,是个千古名篇,对其文本的解读,历来众说纷纭。然而众家解说,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了其中的疑难之处,比如:作者为什么要写“鲲”化为“鹏”?写汤之问棘的真实意图究竟是什么?列子御风而行到底有何高妙?今天,我就来为大家讲讲《逍遥游》背后的秘密。
庄子的文章,意境开阔,想象奇特,能运用大量幻想的、传说的和现实的故事,来阐明自己的观点,使文章充满浪漫主义色彩。本文的题目是《逍遥游》,课文注释解说得很清楚,“逍遥”就是悠游自得的样子。“逍遥游”就是强调没有任何束缚的自由自在的活动。标题就已经表明了文章的思想,那么庄子又是如何来阐明他的这一思想的呢?
作者一开笔就展示出了他奇特的想象,描述了一只大鹏的形象。这只大鹏鸟有什么特点呢?首先“鲲化为鹏”,这只鸟变化神奇莫测;其次“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这只鸟体型硕大无比;“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只鸟奋飞时气势壮美,迁徙时磅礴壮观。作者还写了鹏鸟奋飞过程中的奇妙所见,“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可是,接下来庄子为什么忽然转入写蜩与学鸠对大鹏的嘲笑呢?蜩与学鸠嘲笑大鹏的什么呢?很显然,蜩与学鸠觉得大鹏“去以六月息者也”,必须凭借大风才能飞行,“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认为大鹏非常的不自由,不像自己想飞就飞,想落就落,能飞多高就飞多高,非常自由。
真是这样的吗?不是,庄子接着说,“之二虫又何知”。他认为蜩与学鸠的嘲笑是无知的,因为他们看似自由随意,实际上也要有所依靠和凭借,就像“适莽苍者、适百里者、适千里者”之间的差异一样,他们与大鹏的区别只是小与大的区别。
二
这种小和大的区别,很容易迷惑人,所以庄子接着再用一段文字,列举朝菌、蟪蛄与冥灵、大椿的区别,斥鷃与大鹏的区别,从长寿与短命、大和小的差异强调“小大之辩”。这样看来,下文的汤之问棘就不是简单地对前文的重复,而是加深读者对“小大之辨”的理解。
显然,文章前两段庄子都是在阐述他的人生理想,表达对一种悠游自在的生活的追求。可是,人们对逍遥的理解,往往也有不同的层次。“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实为世俗眼中德才兼备的佼佼者,他们也许觉得自己很逍遥,不过在庄子看来,他们的自我评价恰如斥鷃一样,所见甚小。因为求取功名的人,太重名利,不可能自由,所以宋荣子犹然而笑之。
那么宋荣子是否就达到了“逍遥”的境界呢?庄子明确地说,“犹有未树也”。宋荣子虽淡漠了功名,看轻了荣辱的界限,确实有资格嘲笑“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但是这一笑,又体现了宋荣子自身的局限:在他的心中,有“我”与“人”的比较,未能达到“物我俱无,荣辱皆无”的境界。
宋荣子之后庄子再写御风而行的列子。那么,列子的修养是否比宋荣子高呢?他又是否达到了“逍遥”的境界?要了解这一点,就必须知道列子御风而行的典故:
列子拜壶丘子为师,学会了凭虚御风,造成了一时的轰动。有个叫尹生的,想学列子御风而行的绝技,就住到列子家,认真地做各项事情,可是任凭尹生怎么央求,列子就是漠然不理,最后尹生终于没了耐心,便愤然离去。几个月后,尹生又回来了。列子问:“为何去而复返?”尹生说:我知道自己太急切太鲁莽了。
列子说:“以前我认为你很通达,所以未跟你说。今天我与你讲一讲我自己的求师经历。我自从拜壶丘子为师,经过三年的磨练,变成了心中不敢有是非念头、口里不敢说利害得失,老师才勉强多看我一眼;五年后我又变成了心想是非、口言利害的心境,才勉强博得老师一笑;七年后我达到从心所念无是非对错,随口所言无利害得失,老师才让我跟他并排而坐;九年后任由我心中所想口中所说,都不会涉及是非利害了,那时只觉内外如一,体光通明,不知不觉随风飘浮,忽东忽西了。”
这个典故暗示着列子的修养,已经达到了很高的境界,比宋荣子高,可是庄子认为,列子御风而行必须凭借风,“旬有五日而后反”,也受时间的限制,他还是“犹有所待者”,未能真正逍遥。
三
在庄子笔下,到底什么样的境界才是逍遥的境界,什么样的人才能真正达到逍遥的境界?文章第三段最后三行告诉了我们:庄子的逍遥,是一种无所待的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顺乎自然变化,不受一切条件的局限,时间无穷,空间无穷。在庄子看来,只有修养达到很高境界的“至人、神人、圣人”,忘却了自我,不求功利,不追声名,才能达到逍遥的境界,才能真正逍遥。
至此,我们明白,庄子的逍遥,不是一种简单的消极思想的流露,而是强调抛开物质的束缚,以达到精神的自由。在庄子看来,束缚人的不是物质,而是人的思想追求,而这决定着人精神的境界。从“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到宋荣子,从宋荣子到列子,从列子到“至人、神人、圣人”,精神的境界不断提升。
再回顾前文,我们可以发现《逍遥游》的秘密:文中所有的意象,都是庄子借以表达“人生需要不断修行,不断提升境界,以达逍遥”的主题的手段。
于是,我们就可以明白,“鲲”化为“鹏”,正演示了境界的上升,演示了从现实中超拔而起、提升精神境界的修行过程。鲲不管如何巨大,只能游于海中,是平面的动物,过的仍是有涯有限的生活;化为鹏,上下四方,任其游走,飞向另一个更高远的目标,这就是境界的提升。而汤之问棘的典故所省略的话,实际上也暗示了庄子对不断提升精神境界的追求。汤问棘曰:“上下四方有极乎?”棘曰:“无极之外,复无极也。”精神的修养,亦正是“无极之外,复无极也。”鲲鹏展翅,境界高远,但仍有所待;宋荣子、列子是世人中的佼佼者,可谓超凡脱俗,但仍免不了“有我”“有待”,未达“逍遥”之境。
至于斥鷃、蜩与学鸠之流,不知大鹏的九万里图南之志,他们虽有“决起而飞”“腾跃而上”的快乐之游,但无关精神,境界自然低下,当然也就无涉“逍遥”。众人(也就是一般人)只知彭祖高寿,只知拿彭祖自比,不知有更为高寿的冥灵、大椿,不知道所有的生命本身终有期限,境界不高,无法“逍遥”,自是可悲。所以庄子说:“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
纵观全文,《逍遥游》就是庄子不断提升修养、不断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以期完全达到无所待的“逍遥境界”的自勉。当然,对这种“绝对自由”的精神追求,只能是一种人生理想,对现代人而言,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拿它作为现实中奋斗的目标。特别是作为青年学生,更需要的是奋发向上、刚健有为的精神气质。但是在拼搏奋斗的过程中,我们要记得庄子给我们的智慧:不为外物束缚,方得精神自由。
心情新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