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是《庄子》的第一篇,它反映了庄子的人生观。他把不受任何束缚的自由,当作最高的境界来追求,认为只有忘绝现实,超脱于物,才是真正的逍遥。
本篇宗旨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无功”“无名”也就是“无己”,“无己”也就是《齐物论》所说的“丧我”,《天地》所说的“忘己”。
.“逍遥”的境界是“无所待”
“无所待”即不依赖外在条件与他在的力量。大鹏神鸟虽可以击水三千里,背云气,负苍天,飘然远行,翱翔九万里之高,然而却仍有所待,仍要依凭扶摇(飙风)羊角(旋风)而后始可飞腾。有的人才智足以胜任一方官吏,行为足以称誉一乡一地,德行足以使一君一国信服,按儒家、墨家的观点,可称得起是德才兼备的人,但庄子认为他们时时刻刻追求如何效一官,比一乡,合一君,信一国,仍有所待。宋荣子略胜一筹。
宋荣子能做到“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已属不易,然而他能“存我”而未能“忘我”,更未能物我兼忘,仍不是最高境界。
列子略胜一筹。列子日行八百,任意而适,无所不顺,更不多见,但他仍有所待。他御风而行,飘飘然有出尘之概,可是没有风,他就无能为力了,仍不能谓为逍遥之游。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就是说,有比列子境界更高的人,他们顺万物本性,使物物各遂其性,没有丝毫的造作,随大自然的变化而变化,物来顺应,与大化为一,即与道为一。如此,随健行不息的大道而游,还有什么可待的呢?
因其“无所待”才能达到至人、神人、圣人的逍遥极境。这个境界就是庄子的“道体”,至人、神人、圣人、真人都是道体的化身。庄子的人生最高境界,正是期盼“与道同体”而解脱自在。
.无待之游的基础是齐物之论
“各适己性”的自由观的前提是“与物同化”的平等观。逍遥无待之游的基础正是天籁齐物之论。庄子自由观的背景是宽容,承认自己的生存、利益、价值、个性自由、人格尊严,必须以承认别人的生存、利益、价值、个性自由、人格尊严为先导。
这种平等的价值观肯定、容忍各种相对的价值系统,体认其意义,决不抹杀他人的利益、追求,或其他的学派、思潮的存在空间。这样,每一个生命就可以从紧张、偏执中超脱出来,去寻求自我超拔的途径。
章太炎《齐物论释》正是从庄子“以不齐为齐”的思想中,阐发“自由、平等”的观念。“以不齐为齐”,即任万物万事各得其所,存其不齐,承认并尊重每一个体自身具有的价值标准。这与儒家的“和而不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恕道正好相通。
儒家的理想人格是圣贤人格。儒家心目中的圣人或圣王,有着内圣与外王两面的辉煌。虽然“内圣外王”一说出自《天下》,然而后来却成为儒家的人格标准。
内圣指德性修养,外王指政治实践。儒家强调在内圣基础之上的内圣与外王的统一。因此,儒家人格理想不仅是个体善的修炼,更重要的是责任感和担当意识,是济世救民,努力为国家、民族和人民建功立业,即使遭到贬谪也以深沉的忧患系念天下百姓的疾苦和国家的兴亡。儒家也有其超越精神,穷居陋巷,自得其乐,安贫乐道。
道家庄子的真人、圣人、神人、至人、天人的理想人格,与儒家有别,其特性是:独善其身,超然物外,一任自然,遂性率真;与风情俗世、社会热潮、政权架构、达官显贵保持距离。这是庄子和道家的神韵情采。
与儒家积极入世的现实品格相比较,道家凸显的是超越和放达,以保持距离的心态,批评、扬弃、超越、指导现实。
.“真人”之境
《大宗师》从天人关系中把握“真人”之境。何谓“真人”?
在庄子看来,所谓“真人”是天生自然的人,不在徒劳无益的人为造作中伤害自己的天性,专心做心灵虚静的修养工夫,以达到“天人合一”之境。
“真人”能去心知之执:不欺凌寡少,不自满于成功,不凭借小聪明耍小把戏,纵然有过失也无追悔,行事得当也不自以为得意,登高不怕下坠,入水不怕溺毙,蹈火不怕烧死,在得失、安危之际,能够坦然自处。
“真人”能解情识之结:睡时不做梦,醒来无忧虑,没有口腹耳目之欲;呼吸深沉,直达丹田,直通脚跟。
“真人”与俗人的区别在于,俗人生命气息短浅,呼吸仅及咽喉,嗜欲甚深,精神无内敛涵藏,心知欲求缠结陷落,天然的根气自然寡浅。
“真人”能破死生之惑:不执着生,不厌恶死;一切听其自然,视生死为一来一往,来时不欣喜,去时不抗拒。
“真人”深知生命的源头,故不忘其所自来;又能听任死的归结,故不求其所终极。当他受生为人时,自在无累;当他一旦物化时,又忘掉自身,任它返于自然。也就是说,不以自己的心智去损害大道,不以自己的作为去辅助天然,这才叫作“真人”。
真人的心悠然淡泊,可以清冷如铁,也可温暖如春,生命感受与四时相通。真人之心虚静无为,与天地万物有自然感应。
真人之境是“天人合一”之境: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大宗师》)
俗人的好恶总不免偏颇,真人则超越于好与不好之上,摆脱了人间心智的相对分别,既忘怀于美恶,又排遣于爱憎,冥合大道,纯一不二。真人守真抱朴,与天为徒;同时又随俗而行,与人为徒;既不背离天理,又不脱离人事。
为此,天与人不相排斥、不相争胜而冥同合一。达到物我、客主、天人同一境界的人,才是真人。
.超越生死
庄子对于生死的超脱在全书多处可见。庄子之所以能超越生死,正在于其内德充盈,一旦处于道的境域中,则外物的迁灭流转与本真的心灵无关。
“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德充符》)
他所重视的在于通过守住元气而不被外物扰乱心智,他所追求的是藏息,既藏神于无首无尾的大道之中,又游息于万物并生的大道之境。心性纯一而不杂,德性与宇宙的法则相通。所谓“藏乎无端之纪,游乎万物之所终始”。
唯有处于这种境界之中,方能“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达生》),最终能够全生、保身、养亲和尽年。所以在庄子看来,“那种对生的执着就成了结,横亘在胸中。这就需要解。而解的办法仍然是经由对物理的透彻了解,达到安而处之的态度”。
故庄子又借孔子之口道出死生的观念,在他看来,死生实际同寒暑、贫富、饥渴一样,不过是天命流行循环而已。
庄子之“真人”“至人”“神人”“圣人”,都是道的化身,与道同体,因而都具有超越、逍遥、放达、解脱的秉性,实际上是一种精神上的自由、无穷、无限的境界。
这深刻地表达了人类崇高的理想追求与向往。这种自然无为、逍遥天放之境,看似玄秘莫测,但实际上并不是脱离实际生活的。
每一时代的类的人、群体的人,尤其是个体的人,虽生活在俗世、现实之中,然总要追求一种超脱俗世和现实的理想胜境,即空灵净洁的世界。
任何现实的人都有理想,都有真、善、美的追求,而道家的理想境界,就是至真、至善、至美的合一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