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艺观视阈下的刘熙载书论略说
杨宝林
(全国)教育书画协会高等书法教育分会理事
沈阳师范大学书法教育研究所所长、教授
内容提要:刘熙载的书论,历来为书界所称道,好评如潮。本文尝试从大文艺观这一角度来研究刘熙载的书论。刘熙载的书论运用了儒家的“诗言志”、道家的技道观和禅宗的悟等大文艺观。在大文艺观视阈下的刘熙载书论具有理论色彩浓厚、辩证论艺和崇尚简约的书论文本等特点。从大文艺观的角度看,刘熙载的书论也有忽略书法的特殊性、书论成为儒家道统的说教和过分强调书如其人等等不足。
关键词:刘熙载;大文艺观;书论
刘熙载把书法与诗词文赋并称为艺,认为它们都能表现“道”。《艺概》中的《书概》与其它艺术门类一样,都有一致的文艺思想和审美追求。这种文艺思想和审美追求,都是以儒释道为规约的,我们姑且称之为大文艺观。所谓大文艺观是指以儒家为主导的文艺思想,当然也包括道家和佛教。从儒家来看,大文艺观导源于经学,经学中的文艺思想统摄文学艺术的方方面面。从大文艺观角度看,书法的根本是文字,而“文字”又是“经艺之本,王政之始”[1],因此,书法又有着浓厚的政治色彩。儒家思想在书法上的表现就是经世致用,依据经世致用的原则,在书体上表现为秩序感;在书家楷模上就需要有权威;在书法风格上则讲究含蓄,也就是温柔敦厚的诗教观。从经世致用角度看,就连书如其人也在儒家的大文艺观之内。书如其人可以追溯到孟子的“知人论世”说。《尚书舜典》的“诗言志”,《毛诗序》的“情动于中,而形于言”,直接开启了书法的抒情观,也都属于大文艺观范畴。与儒家崇尚实用不同,道家和佛教则重视精神层面的追求,道家的有无、技道观,佛教禅宗的顿悟和渐悟等,都给书法以形而上的启示,也都是大文艺观的组成部分。
儒、释、道大文艺观加在一起就是道,无论是文以载道,还是“写字者,写志也”,都表现为道。刘熙载的《书概》、《游艺约言》或多或少都涉及到了上述内容,都是用大文艺观来支撑的。因此,从大文艺观角度来研究刘熙载的书论,无疑是一种有意义的尝试。
一、刘熙载书论中的大文艺观
刘熙载的文艺观以儒家为根基,也就是说刘熙载的文艺思想基本上是属于儒家的,佛、道只是一种补充。刘熙载是著名经师,立身行世始终以儒家信条为指归。《文概》开篇即云:“《六经》,文之范围也。圣人之旨,于经观其大备。”[2]文章要遵从《六经》,圣人的思想贯穿于《六经》之中。书法与诗词文赋一样,都是“艺”,书法也应当体现《六经》的文艺思想。
1.诗言志
《诗概》:“‘诗言志’,孟子‘文辞志’之说所本也。”“诗言志”最早出自《尚书·舜典》:“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3]“诗言志”,意谓诗是表达情感的。《毛诗序》也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4]这里也是强调诗歌的抒情性。书法上的抒情也与诗歌有类似之处,韩愈《送高闲上人序》描述张旭草书创作的情形即为显例。文学艺术都要有感而发,都要以情感人。
刘熙载的书论也强调书法的抒情性,《书概》云:
写字者,写志也。故张长史授颜鲁公曰:“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
《游艺约言》亦云:
徐季海论书,以为亚于文章。余谓文章取示己志,书诚如是,则亦何亚之有?[5]
以上两则书论,均认为书法就是“写志”,与“诗言志”没有什么不同。而后一则是提高书品,认为书法如能言志,就不比文章差。唐代孙过庭《书谱》曾云:“岂知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6]张怀瓘《文字论》也说:“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又说:“不由灵台,必乏神气。”[7]他们均强调书法的抒情性。抒情本是艺术的天性、自然之性,但是艺术又不能不受社会性的制约,因此深受儒家思想浸润的刘熙载在《书概》中又说:笔性墨情,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是则理性情者,书之首务也。
“笔性墨情”,即笔墨所表现出的情趣,亦即抒情性。“性”指个性、天性。刘熙载认为书法的情感表现,取决于人,结合刘熙载的“书如其人”说,这又和伦理批评挂上了钩。其实刘熙载在这里又践行了《毛诗序》“发乎情,止乎礼义”[8]这一文艺思想。
支撑刘熙载书论的儒家文艺观还有很多,如《艺概·叙》篇首“艺者,道之形也”,遥承“文以明道”、“文以载道”。刘熙载书品人品论则导源于“知人论世”观。总之,刘熙载谈文论艺的大文艺观是以儒家为主的。
2.技道观
尽管刘熙载一生主要受儒家思想影响,但其于古人最契陶渊明,在广东学政任上以病辞归。其身上又不无道家思想的折光。儒家是重视传统、讲秩序的,任何事物光有秩序还不行,还要有个性,于是就有了道家,在儒家范围内给道家留了点艺术空间。《艺概》中的艺术风格论,道家的文艺观比比皆是。《游艺约言》也有不少借老庄思想来论书法的。《游艺约言》云:
不毁万物,当体便无;不设一物,当体便有。书之有法而无法,至此进乎技矣。
刘熙载是借庖丁解牛的故事来论述学书的技道观。“不毁万物,当体便无”,“体”,指牛的躯体。这是指庖丁解牛的经验老道之后“未见全牛”。“不设一物,当体便有”,是指庖丁刚学解牛的时候,“所见无非全牛”,他对牛的生理结构全然不知,处于学习阶段。“进乎技矣”,语出《庄子·养生主》:“(庖丁对文惠王说)臣之所好者道也,近乎技矣。”[9]此即技进乎道的原始出处。技进乎道用于书法,“技”,指技法;“道”,指书理和规律。技道观虽然以道家经典为原型,但又不无儒家的因素,孔子就曾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10]技道观早在唐代就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