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冯学成先生《禅说庄子》一书
通过前面一系列的讲说，河伯听了，似有所悟，但是仍然有很多地方不明白。于是他又要提问了。河伯的问题不多，但是都很精到。《庄子》这部戏，导演的功夫很好，剧本也编得好，提问都提在点子上，回答的也妙不可言。
“河伯曰：何谓天？何谓人？”前面说了那么多，又谈道，又谈天，又谈人，又谈事，但河伯还是有点糊涂，所以才问：什么是天呢？什么是人呢？我应该怎么去理解天呢？怎么去理解人呢？
北海若就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说：“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这一个比喻，就把自然性和社会性很清晰地表达出来了。
在《大宗师》里面，庄子开篇就说：“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一个高明的人，一个真人、智者，他一定知道什么是“天之所为”，什么是“人之所为”。如果我们在社会上生活了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天之所为”，不知道什么叫“人之所为”，连天人之间的这个界线都分不清楚的话，那我们的生命就毫无意义了。说老实话，即使我们再活一辈子，也是稀里糊涂，活得没盐没味的。这里北海若的回答就很简单，也很切题。就说牛马长了四只脚、四个蹄子，牛长角，马不长角，这些就是天，这个就自然，就自然而然。什么叫天？就是自然。“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人类为了驯服牛马，让它们为人类服务，就给马弄个缰绳，拴着个撅子，把马鞍弄上，把牛鼻子穿了，让牛马服服帖帖听人使唤。这个就是人为的，“是谓人”。?
我经常说，人的生命包括自然生命和社会生命。自然生命就是生老病死，不管你富贵熏天，还是穷困潦倒也好，都免不了“生老病死”这四个字，因为自然生命你做不了主。社会生命，归纳起来就是贵贱穷达，但是，你也做不了主。贵贱穷达是社会性的，是人为；但生老病死是天，是自然性的。如何区别和协调这两者呢？
下面北海若又说了：“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这几句是很重要的生命原则，我们就是要通过对这一系列道理的讨论，进入道家的精神领地中去。
“无以人灭天”，就是不要以人为的这么一种社会性，灭掉了我们的自然天性，消耗了我们的自然天性。现在，生态学及环保主义思想，就是要保护天，保护自然性，抑制社会性的急剧膨胀。科学技术越是发达，人的社会性越完善，人的自然性就越是堕落，越是衰弱不堪。
这是千真万确的！你想想，这次汶川大地震，人为的东西在大自然面前可以说是不堪一击。真的不堪一击啊！就这么几十秒钟的时间，一个八级地震，就把龙门山脉这么几万平方公里的地方，相当于瑞士大小的这么一个地方，顷刻间全部摧毁！你建的高楼大厦，你修的工厂，你修的房屋、田园、桥梁、公路，简直是脆弱不堪！
我们以前还喊口号说“人定胜天，改造自然”。其实，老天爷不发威则已，一发威，你这一切全完蛋。如果哪一天，一个小行星撞上地球，跟地球来个太空接吻，那么整个人类社会所建造起来的一切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必将荡然无存。如果再发生一次大型的火山喷发，就像印度的德干高原那样的火山，造成地球上的核冬天几十年，火山烟雾弥漫几十年，就可以毁灭一切。大家想一想，阳光连续几年不能照射到地球上，地球上几年时间全是黑夜，那么很多的生物都在劫难逃。这个就是天！总之，“无以人灭天”，不能触怒老天，触怒老天就完蛋了。
就拿我们具体个人的修为来说，“无以人灭天”，就是不要为了挣钱，为了所谓的事业，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精神弄糟了。现代人是拿命来挣钱，等挣到钱了，又变成拿钱来买命，真是两头忙、两头落空，不划算。
下一句“无以故灭命”，又是什么意思呢？故，就是故事，就是以前的东西。我们经常引经据典，以前又怎么样了、圣人又怎么说了、盛唐时代又怎么了……其实，你不必要这么言必称古代，也没必要成天引经据典，关键问题，是要明白这个命。这个命，它是指天命，用佛教的话来说，就叫“正见”；这个故，也是一种见，是成见，说难听一点就叫“颠倒见”。这类的“成见”、“颠倒见”，其所带来的结果，就会淹没天命、摧毁正见。它是与天命、天道相反的抗衡力量，会给你带来无尽的麻烦和灾难。
“无以得殉名”，另外，不要为了得失、利益来伤害我们的天性，来伤害我们的性命。酒色财气，我们都想得，但不能为此而殉命。我们很多人为了伟大的理想而献身，为名誉而献身，为爱情献身，当然，这些在一定的情况下也可以。但是，道家是明哲保身的学说，他绝不会为了一个什么名头牺牲自己的生命。他连自己晚上睡觉的时间都不愿意舍弃，要守子时，所以更不会把命搭上，把自己的自然性搭上。实际上，我们以身殉名的时候很多，为利而殉，为名而殉，为财而殉，为色而殉，总之，都不划算。所以，一个得道的智者是不会去殉命的。循自然以尽命可以，但你要他牺牲，当殉葬品，他不干。
“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这就是反复告诫，要把上面讲的这些作为戒律，牢牢地把握好，不要昏沉掉举，不要*不守舍，不要失去觉照。做到了这样的话，“是谓反其真”，就是回归我们的真性，返本归朴，回归大道真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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