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冯学成先生《禅说庄子》一书
“且夫知不知是之竟，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必不胜任矣！”到这里，魏牟就对公孙龙子说，一个人要有自知之明，你的智慧、判断是非的能力都还不具备，你哪有这个能力来窥测庄子之言呢？庄子那套学问博大精深、飘渺广阔，不是你现拥有的智慧就能够驾驭、容纳的。你就像一只很可怜的小蚊子，却想要托起泰山，这可能吗？绝对不可能；你就像陆地上的马蚿，就这么一个小虫子，却想要横渡*河，这也是痴心妄想。
“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埳井之鼃与？”你的智力有限，“不知论极妙之言”。因为庄子是在论道，是论极妙之言。名家的那一套“合同异，离坚白；然不然，可不可”文字游戏，只是一些简单的思辨而已，在庄子的浩大汪洋的学问里，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所以，公孙龙子只能在一个小地方，“自适一时之利”。用现在的话说，你只能在层次很低的一个小圈子里、小沙龙里，遇见一些不懂事的小哥们。你在那个小环境里面称王称霸，觉得自己了不起，其实，跟井底之蛙差不多。
“且彼方跐*泉而登大皇，无南无北，奭然四解，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但庄子的世界就不一样了。这是什么样的境界呢？什么叫跐*泉而登大皇？大家都读过白居易的诗，有两句是：“上穷碧落下*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这个大皇就是皇天，就是大道，就是碧落。他是九地之下、九天之上，都可以自由来去。所以庄夫子的学问非常高深、非常了得。
什么叫“无南无北，奭然四解”呢？南北东西是人们设立的方位，在庄子的精神境界里，他是突破了时空观念的。借用佛教的话来说，那就是“两边三际断”。什么叫两边？东西是两边，南北是两边，凡圣是两边，菩提烦恼、众生菩萨，等等这些都是两边。三际，就是指过去、现在、未来这时间的三个边际。修道达到了突破凡圣、是非、有无这两边，就是入不二法门；再加上三际顿断，这个就是见道开悟了。你能不能有这个境界？若能，那你就很高明了，就可以“奭然四解”，使自己的精神达到一种了无障碍、四通八达、自由自在的境界。
下面还有一句“沦于不测”，又是什么意思呢？《易经》里讲“神无方而易无体”、“阴阳不测之谓神”。这里的“沦于不测”，就是达到《易经》所标榜的出神入化的境界。
“无东无西，始于玄冥，反于大通。”这个境界不仅仅是没有东西南北，而且是“始于玄冥”，最终要“反于大通”。玄冥，就是幽微而不可捉摸之间，是天地初始时的混沌状态。《易经》里说“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这是一种思想混沌的状态，是时间的起点状态。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中，有一个玄冥老人，也是很厉害的人物。大通，就是通达无碍，用《华严经》的话来说，就是“理无碍，事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这个就叫做大通，就叫自在无碍。
有障碍的话，做什么事都麻烦。在广州城里面开车，一塞车就讨厌。前天深圳大塞车，第二天深圳市的副市长出来给深圳老百姓道歉，因为他自己到下面去视察工作，结果塞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本来就十多分钟的路程，两个多小时都过不了。很多人到深圳机场迟到，结果十多趟班机延误，都取消了。那天我有个朋友从深圳过来，他说本来到广州只要两个小时，结果塞车走了七、八个小时才过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当我们遇见障碍的时候，在公路上塞车了，就希望有交警来疏通交通，好早一点到达目的地。当我要办事，要签一个合同，这个合同一签下来就可以赚一千万。但是这个合同就是签不了，因为中间出障碍了，也可能是人为的障碍，也可能是意外的障碍，也可能是其它的障碍，总之，你要把这个障碍去掉，事情才能通达，你才能办成这个事。
更大的问题，是我们的心里有了障碍。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得失是非，弄得自己周身不安，这个也是障碍。怎样使自己身心无碍、智慧无碍，最后能“反于大通”呢？这个就需要相当的修为和相当的功夫。
十多年前，就有一个朋友问我：冯老师，这个无碍的境界怎么可能存在呢？人生天地间，有那么多障碍自己的人和事，怎么可能事事都无碍呢？但是，佛经里面又有这个说法，道家里面也有这个说法，那么，这个无碍到底是个什么状态？我对他说，你想来感觉一下吗？那好，你现在能到美国去吗？他说没办法。我又问：如果到北京去呢？他说那好办，买一张机票就去了，也就是二、三个小时嘛。我告诉他，世上的事都是因缘而起的，因缘俱足了，你就诸事无碍；因缘不俱足，那你就是打妄想。你之所以处处感到障碍，是因为你处处都在打妄想。如果你心中没有妄想，那心里就无碍了，心解脱即一切解脱嘛！
所以，佛教是解脱法门，道家也是解脱法门，怎样使自己心无障碍？这是能否解脱的关键。外面的事情，你做不了主，外界环境毕竟不是我一手可以掌控的场所。但是，你心里面的东西、你自己的念头，试一试能不能做主？大家可以在这上面好好感觉一下。自己心里面来来去去的念头，你能不能够做主？能否自在无碍？这个是考验一个人的智慧、修为的关键性指标。有些人还不知道自己心里有很多障碍，还成天玩自己的聪明、玩自己的意气，这个就很可悲。
所以，学道就要致力于“反于大通”，要有这么一种向往大道之心才行。当然，这样的境界不是一般搞修行的人容易达到的。我们既然要学道，要提升自己的境界，就必须要有这样的英雄气才行。不然的话，我们是学不好庄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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