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一种事物像云一样让人充满遐想。在儿时的梦境里,云上就是天堂,神仙居住的地方。今年春节,我携一家三口从天津飞往深圳然后去香港探亲,第一次体会了一把行走云上的感觉。
一个人到了不惑之年,还没有体验过乘坐飞机的感觉,说来倒是有些许羞赧。当然,有些小激动也在所难免。然而一位去香港旅过游的同事说,香港其实没什么好玩儿,除了购物还是购物,其余的和大陆并无两样。
旅游我也是旅过的。刚参加工作那会儿是跟团,后来有了私家车则主要是自驾游。最早的时候,导游领着参观的风景名胜倒也觉得很好。只是真正遇到自己想看的导游给的时间太过苛刻,终不能尽兴。自驾游就平添了太多的自由和快意,只要心存向往,领路的事大可放心地交由导航处理。食宿可繁可简,兴尽便是归途。一个朋友曾两游*山,导游带着去过一次,第二次是自己带着家人去的,且小住了几日。他说,以前跟着导游看了迎客松、飞来石等一干景点,便觉得领略过*山的美景了,其实真正的*山美景大部分是在导游之外的。
所以此次抛开导游、购物,真正游一回香港,我总觉得值得一去。
人啊,有时很像从云中跌落下来然后又迷失了归途的游子。虽然忘记了来自哪里,却总是掩不住对那缥缈的云上之境的神往心驰。时间忽而漫长忽而飞逝,人生的旅途莫不如此。往往是心还没有准备停当,行程已经开始。
农历正月初二的午后,当飞机的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越来越疾,我的心随之腾空而起。
大约七八分钟左右,远方天际,天与地的界限突然分外清晰。此时,地球却像一个巨大的心脏,被厚厚的霾遮蔽。向下俯视,如透过厚厚的纱,村落和城市如孩子们玩耍的积木,静静地僵卧在混沌里窒息。北宋文学家苏轼曾写过一首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诗形容我当时心境,一语中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如我,昏昏然度日,却不知处境危矣!
这种如梗在喉的感觉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霾遁云起。不一会儿,飞机便如一叶扁舟飘然于云海之上。“云海”,不知是谁造了这么形象的一个词,形象得令人叹为观止。以前在泰山和崂山巨峰曾经体验过云海奇观,已然觉得曼妙无比。但那样的体验和在飞机上居高临下的俯视体验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可同日而语。成千上万座云山密密匝匝地连在一起,仿佛汹涌的波涛被定格在那里。然而它们只是静静地在阳光下沐浴,这壮观已足以将人的心灵荡涤。正像我们海边观潮,一个浪无论再大,不过凶险而已,整个大海都是无风三尺,才是震撼无比。医学上有一种病症叫“密集物体恐惧症”,小的密集致人成病,大的密集倒往往会让人心生敬畏,也许此中便有人心的弱点吧,或者病理就是如此。
又飞了一个多小时,云突然淡了。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有意把海上的泡沫拨开,让我这个北方人领略一下江南丘陵的神采。此时白云像漂浮在水面的浪花,飞机则是海面上航行的船,而丘陵和村庄如同静静地匍匐在水底大大小小的鱼。南国的霾比北国来得淡些,我这颗悬着的心算是有了一丝喘息。
在一段漫长而惬意的沉醉之后,飞机终于飞抵珠江口,徐徐降落在深圳宝安机场。这时候,我们离香港只有一步之遥。香港,我们来了!
轩尼诗路。
坐上跨境巴士又过了一次关检,我们很快便在香港中环与前来接应的内弟见面。然后,我们打车穿行于香港的街道,饱览*昏时分的香港景致。此一初行便觉得“月满轩尼诗”是何等不易。香港的街道狭窄得如林立的高楼间的缝隙,要洒满月光,该是需要什么样的天时、地利啊。不过还好没有“中国式过马路”的阻扰,红绿灯路口车辆起步异常快速,路上开得也并不慢,一路也没有遭遇拥堵。
我们很快便到了内弟居住的海怡半岛小区。说是小区,其实并没有围墙,只是一栋栋独立的楼房,像大陆的快捷酒店。进门有值班人员,大家见面彼此都很客气地打招呼。客气得我一度怀疑,值班的阿姨是不是和内弟熟识的老乡,后来证明不是,他们只是客气。
一大家人见面后便说了一些过年的祝福话,然后端上来丰盛的美食。事实上美食是专门为我们准备的,他们平时的饮食很简单,不像我们总是三个菜、五个菜地弄一桌子。久别重逢,大家畅谈到很晚,才各自休息。内弟家居室不大,是一所面朝大海的房子,不过一个刚刚三十多岁的毛头小子,有此一居,已经相当给力。北国的此时还是冰天雪地,这里,徐徐的海风轻轻地吹来温润的气息,很快就从我们一天的奔波里吹出倦意,清新的空气加深了睡梦中的惬意。
海怡半岛小区鸥鸟飞翔。
第二天一早,汽笛声便把我们唤醒。内弟一家还在睡着,我们便悄悄出门,到楼下的海边散步。海边随处可见锻炼身体的人,跑步、打太极、做操,看他们稳健的步法、娴熟的动作,便知道晨练已经是他们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美丽的热带植物。
最吸引我的倒不是这些,而是海边见缝插绿的热带或亚热带植物,像高山榕、棕榈、大王椰子、散尾葵等。这些植物要么是只在书本上见过,要么是没见过长得这么高高大大的。最让我这个植物迷赞叹的是,只要哪个地方能容下一片土,则那个地方必然有一片绿。这才使得在如此拥挤之地,竟能处处透着春意。
早饭后,我们便去参观香港大学,这也是我们这次香港探亲的重要原因之一,目的是让孩子见识一下亚洲名校,对孩子进行一下激励。有内弟这个港大教授带路,我们自然多了一些通行的便利。事实上这里没有围墙,人们出入随意。
香港大学。
尽管是假期,港大图书馆里随处可见学生们学习的身影,累了困了就趴在桌上小睡,没有喧哗,到处都是静谧,连我们走路也不自觉地跟着小心翼翼。很多教授的办公室门上贴着大大小小的纸。有的写着提示,有的则标示出个人喜好,也有的写着对人生的认识和对时事的认识。和我们习惯于把话闷在心里相比,他们则个性张扬、直抒胸臆。
香港大学。
香港大学。
孙中山先生的雕像。
背靠龙虎山的香港大学小景俯拾皆是。尤其是孙中山先生的雕像之侧,一块巨幅展板上写着年孙中山先生与学生所说的七个字:“我有如游子归家”尤其引人注意。香港大学校长徐立之在百年校庆典礼上说:“今天的香港大学一如既往,是知识的捍卫者、创意和创新的孕育者,是新进知识份子和人才的摇篮,以及社会良知和责任的先驱者。”正如港大的校园一样,这里思想上的不设围墙,也许是对“游子归家”在某种意义上的诠释。
半天下来,孩子感触如何不知,倒是我们这些做家长的长了见识。我们自诩开放了这么多年,而我们的脑筋却仍然被自己关在笼子里。
龙虎山一景。
龙虎山一景。
记得曾有见过这样一篇小文,说有这么一个有趣的实验:生物学家把鲮鱼和鲦鱼放进同一个玻璃器皿,然后用玻璃板把它们隔开。开始时,鲮鱼兴奋地朝鲦鱼进攻,渴望能吃到自己最喜欢的美味,可每一次它都“咣”地碰在玻璃板上,不仅没有捕到鲦鱼,而且把自己碰得晕头转向。碰了十几次壁后,鲮鱼沮丧了。当生物学家轻轻地将玻璃板抽去之后,鲮鱼对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鲦鱼却视若无睹了,即便那肥美的鲦鱼一次次擦着它的唇鳃不慌不忙地游过,即便鲦鱼的尾巴一次次拂扫它饥饿而敏捷的身体,碰了壁之后的鲮鱼却再也没有了进攻的欲望和信心。几天后,鲦鱼因有生物学家供给的饲料依然自由自在地畅游着,而鲮鱼却已经翻起雪白的肚皮漂浮在水面上了。鲮鱼碰壁十几次是否便没有了进攻的欲望和信心不可知,生物学家是否做过这样的实验亦不可知,但是我们却知道一个人如果经历鲮鱼那样的遭遇定会留下伤痕和记忆。
香港海洋公园一景。
午饭后,我们去游海洋公园。相比我们的小城,这儿的游乐设施可以算得上高大上了。所以这一整天,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我们则相对清闲。
紫荆广场。
第三日,我们游了紫荆广场、理工大和科技馆。紫荆广场并不大,广场上的金紫荆也和电视上看到的不太一样。现实版的金紫荆怒放中透着倔强,就像刚从紫荆树上摘下来的一样,象征着中华儿女虽经百年屈辱但仍然不屈不挠的精神。理工大和港大类似,也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科技馆里一些体验激发了孩子对物理的极大兴趣。
紫荆花。
香港理工大学。
第四日是我们香港游的朝圣之旅。早就听说香港大屿山的天坛大佛是是全球最高的户外青铜坐佛。我们早早地便来到大屿山下,然后打算乘缆车上山一睹大佛真容。当日正逢雾锁大屿,伸手不见五指,还真让人有些却步迟疑。还好缆车正常运行,于是忐忑地乘上缆车,一头扎进云里雾里。不一会儿,狂风骤起,缆车外呼啸声凄厉。同缆车的一位印度姑娘吓得紧紧抱头,呼吸急促,一眼也不敢向缆车外看,好在缆车尚且稳健。
云里雾里。
到了大佛三层祭坛之下,莫说一睹佛像真容,仰面望去,连硕大的莲座也只能依稀可见。云雾太大,似乎这世上一切都淹没在迷蒙里。总不能就这么下山了吧,哪怕只见一次也好,便是不虚此行了。踟蹰间心中却盼着雾散天开,接下来竟真地逢着了大自然的奇景。忽然阳光乍现,天空像一道大幕一样被突然拉开。太阳的角度正好在佛像头顶之后,佛像头部如放射万道金光,蔚为壮观。佛像头脸清晰可鉴,此时佛像面如满月,额广平正,双耳垂肩,慈颜微笑,青莲花眼,眉如初月。如是者三次。
天坛大佛。
下山路上我在想,人在囚禁心灵时恰如雾锁大屿一样,四顾茫茫;一旦敞开心扉,不就像殊景乍现样妙不可言吗?人的情绪和这自然界的景观何其相似。
大屿山一景。
明日便是归途。虽说此行时日不多,但酣畅快意。除了亲情尽叙、美景饱览,内弟家请的菲佣亦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脸上始终透着微笑,这微笑似乎特别能穿透人的心思。你需要一杯水,没等你开口,她已经将杯子端到你面前;你拎了水果回来,她马上洗好了放在桌上,不多不少,刚好是你打算告诉她要洗的数量。只要是打扰到你,哪怕是抬抬胳膊、动动脚,她也总是笑着说“Excuseme(抱歉)!”没有需要的时候,你便不知她躲在哪个角落,虽然屋子那么小。但这样的尊重却完全是基于一种平等,交流中谁也没有一丝歧视。
虽然恋恋不舍,但终于还是迎来了第五日的返程。我们从香港国际机场乘机直飞天津。
许是耐不住几日的疲劳吧,飞机平稳后不久,我便小睡了片刻。一睁眼便意识到已经飞抵*河上空。俯看北国,雾霾像一只巨大的笼仍把大地这颗心脏包了个严实。然而飞机容不得你的抵触,便俯冲而下,俯冲时仿佛进入无尽的朦胧之地。直到轮胎的摩擦声响起,才知道飞机已经着地。走出机舱那刻蓦然觉得恍如一梦,从遥远的云里雾里回到现实。
郭子龙